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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陈哲艺的冒险之旅|专访

文|魏经纬

在燥热的夏天看一部冰冻的冬天电影,自然是不寒冷、也不温暖的。


(资料图)

在七夕档看一部缺爱的电影,同样免不了失望、迷惑,甚至“豆汁警告”的心情。

《燃冬》,这部由新加坡导演陈哲艺执导的华语文艺片,在进入商业宣发体系,接受既广阔又局限的受众审视时,似乎必然要承受这些“错位”的期待与电影内外的“挫败”。

“我现在很像片中的三个角色:是理想挫败的娜娜,是心灵下坠的浩丰,是无奈躺平的韩萧。” 陈哲艺告诉骨朵,这些天以来,他真的很失落。他的失落无关于票房,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票房预期”,而在于 “谁在真正去关心电影在表达什么” 。

“当然还是会有很多人去很真心地感受它,想要跟它互动,但这只占了少部分。作为创作者,我觉得这种情况让我蛮受挫的。”

“这不是一部单纯、甜美的爱情电影” “这不是一部单纯、甜美的爱情电影。 ”陈哲艺在微博上如是写道。

这几天他在全国各大影院跑路演、签海报,看到每一张海报上面都写着“七夕必看爱情片”,他坦言,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之前我们去戛纳,大家问电影什么时候上映,我都会说这是一部冬天的电影,大概会在冬天上映。”

当片方提议要在七夕档上映时,作为“异乡人”的陈哲艺自己也是很意外。“我在很短的时间里接受了这样的消息,也没有觉得对或不对,毕竟我也不懂,真的不懂。”

“我不觉得它是一部非常典型的青春爱情片或者很直接的爱情电影。” 陈哲艺认为,《燃冬》放在七夕档上映,可能更需要做一些引导,比如,“这是一部很不一样的爱情片、很作者的文艺片”。

“但它肯定是关于爱也关于情的电影,片中的三个人都是缺爱的。”《燃冬》以娜娜(周冬雨饰)、浩丰(刘昊然饰)、韩萧(屈楚萧饰)三个独立的、年轻的、也渺小的个体为主角,讲述他们在寒冷的延吉小镇上相遇、相知、相爱到分离的故事。“他们不曾拥有足够的关注,也始终对打开自己心怀怯意。直到三角形搭建起一个安全的庇护所,他们得以互相看到……”

疫情期间,陈哲艺被禁锢在家中,不得不暂停了拍片的步伐。那段时间他住在英国,英国的报纸、BBC等都会写到,说这一代年轻人是迷失的羔羊。“我也看了很多文章和视频,关注了很多公众号、豆瓣、B站,大家都在写、在拍自己的生活, 我感受到的是年轻人一种普遍的不安、焦虑与困境 。”

那个时候很多年轻人都需要一个管道来抒发自己的情绪,陈哲艺就想把这种感觉捕捉下来。 “要拍一个年轻人的故事,我就想到之前有那么多经典的作品,尤其是特吕弗的《祖与占》,我很喜欢电影中那三个人的状态,很松弛很自由很奔放的状态。所以就选择了三个年轻人的故事。”

“这是欲望与理性的挣扎” “一开始就定了周冬雨。 ”疫情期间,美国一个发行过《寄生虫》的公司找到陈哲艺以及阿彼察邦、贾法·帕纳西等7位世界级导演,针对疫情拍一部短片合集式的电影《永恒风暴之年》。 陈哲艺执导的部分由周冬雨和章宇主演,“那部短片我是在英国远程拍的,跟周冬雨合作很好,就想着后面应该来一次线下合作。 ”

两男一女,结合人物背景上的考虑,陈哲艺决定再选一个表面上看上去比较乖乖男的和一个更潇洒更酷的男演员,刘昊然和屈楚萧就非常符合这种感觉。 有网友评论说,刘昊然在片中的造型胡子拉碴的,对此,陈哲艺回应道,在做人物造型的时候,他跟刘昊然讨论过,浩丰有抑郁症,他应该是一个不修边幅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

“可能很多人认为他们是明星,是有形象包袱的,但我们是根据角色来的,外在形象到底帅不帅一点都不重要。其实首映以来, 也有很多国际观众跟我说,非常喜欢片中那个戴眼镜的角色(刘昊然) 。”

“我没有去说服他们如何颠覆自己以往的银幕形象,他们是完全信任我的。”直到几位主演进组的当天,陈哲艺才把剧本给到,所有人第一次从头到尾读剧本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有感染力,没有人去质疑什么。

“我也不用去请求他们可不可以脱一下衣服,这些戏在剧本阶段就已经全部写好了,我根本不用去说什么,作为专业演员,他们都很勇敢很真诚地面对每一场。” 陈哲艺表示,整部电影里自己最喜欢的就是浩丰跟娜娜告别的那场浴室戏,“这是欲望与理性的挣扎。”

“我在写和拍的时候,非常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会很细腻很精准地去拍这些东西,而不是说我灵光乍现,即兴说,好,我们拍一个浴室戏。”浴室这场戏,陈哲艺甚至自己跟道具、美术、造型都表演过一次。

“为什么要拍这几场大尺度的戏? ”

“为什么不能有这些戏?那样两个孤独的受伤的灵魂,他们在心灵上的交汇一定会变成一个更肢体上的交汇,这是很正常很现实的状况。” 面对质疑,陈哲艺诚恳地回答道。

“冰融化之后,留下了什么?” 2013年,陈哲艺凭借处女作《爸妈不在家》一举击败王家卫(《一代宗师》)、贾樟柯(《天注定》)、蔡明亮(《郊游》)、杜琪峰(《毒战》)等大师级导演,成功斩获第50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

一战成名后,这位新加坡华人导演迅速声名大噪。2019年,他执导的第二部影片《热带雨》荣获平遥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该片女主杨雁雁也成功拿到了金马影后。

前两部电影都是关于家庭的作品,陈哲艺擅长通过细腻的、克制的叙事,呈现人与人之间错位的情感关系,被许多影评人认为是年轻一代中 “最会拍家庭” 的华语导演。

《燃冬》作为他的第三部长片作品,陈哲艺显然已经不再满足于待在舒适区,继续同样的风格。“《燃冬》是一场冒险。我之前的片子很写实,这次是刻意不让它那么写实,有点梦幻的、超现实的、懵懵懂懂的,去表现我观察到的当代的年轻人们。”

“冬天里,水结成冰、冰化成水,其实是很快的。”陈哲艺想用这种感觉去形容这三个年轻人的情感关系,来得快、很浓烈,但也会很快结束。“大家可能会觉得冰块应该是晶莹剔透的,但我真的拿着冰块一直看,10个冰块没有一个是完美的,完全看不穿,朦朦胧胧的,甚至有裂痕。”

“冰融化之后,留下了什么?是可以让他们各自继续活下去的力量。”电影理念之外,陈哲艺的创作方式是“就地取材”,“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就把它写进这个故事里面。”冰块、动物、通缉犯、天池、迷宫……电影中除了最显著的三角关系外,这些时不时就出现的貌似与故事主线毫无关系的“闲笔”,却正是陈哲艺最用心的细节设计与情感表达。

“鹿我是在笼子里面拍的,拍人我是从鹿的那头拍出去,所以鹿是自由地在跑着,人是被框着被锁着的。” 陈哲艺举例道,浩丰出场的时候,他出去接电话在楼梯上踢雪,身体前倾,雪花坠落,“其实我在那场戏里讲了很多,也希望大家能够有不同的理解。”

此外,很多人评论说,不明白为什么片中人物会无缘无故地哭,有点无病呻吟的感觉。对此,陈哲艺回应道: “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和感受,昨天跟一个朋友叙旧,他就说自己经常会无端端地哭。其实我这段时间也一样,在成都跑路演,晚上刘昊然带我们去吃火锅,吃着吃着我就哭了,然后他一直在安慰我……”

这样的电影是不是真的“不合时宜”? 《热带雨》《爸妈不在家》非常紧绷、精准又工整,《燃冬》更加自由、松弛和奔放。 陈哲艺表示,《燃冬》可能没有那么完美,但他觉得至少比之前的作品更加一气呵成了。 实际上,《燃冬》在国外的反馈很好。 该片不仅入围了今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前不久也被邀请在澳洲的墨尔本电影节放映, “还是有很多人反馈喜欢。 ”

宣发的错位、审美的错位,甚至是抨击电影三观不正,面对中国市场上种种负面的声音,陈哲艺不仅备受打击,甚至一度怀疑这样的电影是不是真的“不合时宜”?

“我是在90年代、00年代被外语片、艺术片滋养起来的一个导演,那时候买一堆碟,给了我很多养分,变成现在的自己,仍然在追溯我喜欢的电影风格时,遇到这样的状况,感觉很挫败。”

“我也有怀疑过,是不是一个艺术片必须要包装成另外一个样子,才可以让更广泛的受众群来看?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对电影是不是最好的方式?”陈哲艺的困惑可能也是很多艺术电影创作者的困惑。

“首先要走出现在的焦虑期” 陈哲艺透露,《燃冬》比他在新加坡拍的两部片子投资体量要大。

他以一个“异乡人”的视角这样向骨朵表述自己拍片的感受,“我之前拍的所有电影,包括在欧洲拍的《漂流人生》,剧组总共加起来也就40来人,在中国拍片工作人员就特别多,我对他们说,我不需要那么多人,最后砍了一部分,也还有一百多人。”

陈哲艺很庆幸自己一路走来没有遇到过太多资金上的困难。

“我是拍独立电影出来的,所以像《燃冬》这种电影,我其实38天就拍完了。为什么那么快?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用的东西我都不拍。”陈哲艺在跟一些同行聊天时了解到,现在很多片子的初剪都是3小时、5小时,“我每部电影的初剪基本就两个小时,最后再剪到100分钟或90分钟。

“我不会去拍一些有的没的,所以我剪片也很快。应该说我能算是一个帮资方省钱的导演。” 陈哲艺表示,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代在电影学院用胶片拍摄的导演,“以前胶片很贵,所以拍的时候会非常控制,这些训练让我明白精准的重要性。”

“不重复自己”,这是14年时李安对他这位后辈的耳提面命,陈哲艺从此铭刻于心。他向骨朵表示,正如李安导演从《卧虎藏龙》拍到《绿巨人》,还用特效、3D拍片,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不断地走出舒适区,勇敢去冒险,尝试新题材、新类型甚至新技术。

“做《燃冬》这样的尝试,过程我是很享受的。但这么大的负面声音,也确实让我产生了自我怀疑。我看到,吐槽的、批评的,尝试理解吸收。也看到还是有一些观众和这部电影能够共鸣,他们让我感到不是那么失败。”

“可能这也是我发现之旅的一部分,与电影一起,感受娜娜、浩丰、韩萧和更多同伴曾经遭受过的不被理解、不被接纳与撞上南墙的挫败。”

原本今年底陈哲艺就要延续《爸妈不在家》《热带雨》的风格和演员,完成他的成长三部曲,但现在他觉得, “比起立马投入下一段创作,我首先需要走出现在的焦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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